圖書館的上一個借書人

讀著從圖書館借來的柯慈的小說《屈辱》，發現書內滿是某個不知名的借書人的紅色批註，怵目驚心像中學老師批閱試卷一般；我讀著主角悖德的情感和軟弱的告解，鮮紅的註腳以完全不可預測的頻率打亂了閱讀，但卻又彷彿加深了書中主角的悖德和一切罪過。

看著看著，開始分心研究起這些批註，通常都是重複書寫書中的語句，彷彿讀了之後拍案叫絕也跟著覆誦一遍，少數時候是很直白的思緒延伸，像是到此一遊的心情分享。我無法判斷究竟喜歡還是厭惡這樣的情境，就在我靜靜想像那個時代背景的種族對峙的緊繃情緒時，彷彿有人在我耳邊大吼大叫，神經質的不時轉頭察看是否有人正在窺視我的舉動...中年教授誘惑了青春，面對不公時卻又只能束手無策，最終成為一個活著都多餘的自責老人。

紅色的註腳跳動著，鼓動我加速進入書中的情境，但卻過度喧鬧。

然而這個不知名的借書人選擇的顏色卻又令我不得不讚賞了起來。那是一種非常鮮艷的紅，像是小時候學校老師拿來批改考卷寫下分數的顏色，而且通常是個不及格的分數；這樣的顏色，實在非常搭配這樣的主題。

忽然我想到很久以前看過「急診室的春天」的某一集，送進ER的病人是個對色彩有偏執的精神官能症患者，他拒絕待在有綠色的房間，因為綠色很冷漠，白色太瘋狂，最終他安靜的坐在一個黃色的房間裡，他害羞的看著自己的腳，微笑的對醫生說「我喜歡黃色，因為黃色代表溫柔。」

顏色始終令人有各式的聯想，就像深沈的玫瑰紅代表著熱情，和隨之而來的一切可能或不可能的麻煩事，符碼學在不經意的小地方運作著。如果早在去英國唸書前我有機會讀到這本細心批註書，我肯定會把閱讀當下的心情寫成一首詩當作論文開頭。但希望我的教授不要用紅色批改，因為它並非大作，但畢竟是我有生以來第一也可能唯一一次認真的書寫。我想這值得平靜的藍色給我ㄧ點溫暖的包容。

我想像著這上一個借書人，穿著乾淨但普通的V領針織衫和深色牛仔褲，戴著壓低的鴨舌帽，口袋裡插著各種顏色的筆；專心的用紅色批註《屈辱》，用深棕色瀏覽《布魯克林的納善先生》，用象牙白闡述《愛的歷史》，用橄欖綠模擬《希臘三部曲》，用近似Chanel no.18 rouge noir的紅黑色伴讀《蘿莉塔》，用水藍色寫出《巴別塔之犬》最終開口說出的秘密。

如果真是這樣，那我原諒他並喜愛他陪伴我閱讀的貼心；如果真是這樣，我ㄧ定要向圖書館告發這個沒有良心的借書者，然而真正的原因是因為我發現我們都讀同一本書，這比什麼都更令我膽顫心驚。